渔事|山水之间

渔事|山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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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年度新知答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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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冬 清晨醒来,懵懂地靠在松软的枕头上,我使劲回想,是为了确认自己身处何方。

清晨醒来,我靠在松软的枕头上,努力回想自己身处何方。窗帘半开,落地玻璃窗外,透彻的清醒弥漫。双床房的格局和陈设一如既往,陌生的天花板唤醒着我的记忆芯片。九江市武宁县,一处我昨天下午入住的酒店。最重要的是,这里位于庐山西海之畔,拥有“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山水怀抱。

摄影师:李德明。

远山近水西海湾

这是一次以山水为题材的采风之旅,我怀着慕庐山西海的美好愿望,一路前行。

山水会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展现它的真容。

这次初见,庐山西海化身为一幅笔墨氤氲的山水长卷。晨雾、光影、碧水、岛屿、花树、峡谷、山村、民宿,都被精致地勾勒点染进全域旅游的武宁。我隔着酒店10楼的玻璃,眺望着西海的湖光山色,仿佛在品读“米家山水”。借助手机摄影与修图功能,满足我近乎病态的对中国传统山水画的审美嗜好和想象。

编辑:平常画山水时,最令人兴奋的是最后的收拾。拿起一支浸饱清水的毛笔,蘸上一点淡花青色,几笔染出远处起伏连绵的远山,与前景中景相配,层次意境豁然开朗。 眼前西海远山,墨色层层淡,笔触道道小,直到远方的白与天空的白相融相交。留下大面积的虚白空旷,让眺望它的人无法染指,却又充满令人遐想的诱惑。 在每一层远山之间的虚空,将无所事事的湖水、无心赏花的农人、弯着老腰的石桥、草木里吵架的鸟虫、灶膛中打盹的火焰、费劲爬上屋顶的烟灰都一一隐略起来,使得我眼里只呈现含蓄空灵的山水构图。现实中只有对所有的细节一笔带过,命运被隐藏的部分才有隐秘而伟大的可能。这命运,当然也包括山水。

武宁的文友告诉我,西海之下藏匿着曾经的武宁古县城。西海之所以被称为庐山西海,只是因为它位于庐山以西。西海的命运与赣西北的幕阜山脉更为密切,因为那座山脉是修河的生命之源。修河源自江西省九江、宜春、南昌3市12县区,最终注入鄱阳湖。因此,关于修河源头最早的文字记载见于《水经注》:“修水出艾县西,东北经豫宁县,故西安也,晋太康之年更从今名……其水总纳十川,同臻一渎,俱注于彭蠡也,北入于江。”武宁曾是商代艾侯领地,后来成为东汉西安、西汉海昏,晋唐豫宁,都是武宁昵称的系列版本。

编辑:顺便提一下,《水经注》的作者郦道元是一位地理学家兼文学家,他不仅对地理学有深入的了解,还热爱山水。据苏轼所著的《石钟山记》记载,他曾作为孝文帝的侍从随行出巡大好河山。从苏轼所描述的“郦元以为”到《水经注》中关于庐山“石门涧”、星子“落星石”等细节描述,可能佐证了郦道元曾游历过九江、鄱阳湖(那时称彭蠡)一带。更重要的是,陶渊明这位讲操守、爱山水的前辈大V还曾在此留下许多诗句,这些诗句至今仍被人们传颂。南北朝之后,陶渊明的粉丝流量陡增,也许某一天一句“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传到北魏的朝堂,召唤着郦道元这位对祖国河山充满深厚感情的爱国主义者前来寻访、追慕、书写。而与陶渊明同时代的谢灵运也是一位旅行家和山水诗派鼻祖,但他与陶渊明却没有缘分,作为陶渊明同时代的人却缘悭一面,实在令后世叹惋。

编辑:湖中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其中两次与武宁县有关的沉没事件。民间流传着“沉海昏浮吴城”的传说,一般认为海昏县因鄱阳湖水南侵和湖面扩大而沉没于鄱阳湖中。汉代海昏县包括新建、永修、安义、武宁、靖安和奉新等县。不过,海昏侯刘贺的海昏国都城在南昌新建,他隐秘却并不伟大的财富并未沉入鄱阳湖底。除了当初的名分被湖水淹没,那些昏昏沉沉的王朝破事与武宁并无关系。

所以。编辑:真正沉入西海的是大唐天宝四年(745)建立于玉枕山的武宁老县城。1970年,在武宁县和永修县之间拦河筑坝建成柘林水库,拥有206.4平方千米的水库水淹面积,诉说着难以描摹细节的人间命运。从老照片中可以看到武宁老县城的南市街、浮桥口、总工会、影剧院、文化馆、县委办公楼等建筑,仿佛看到了位于鄱阳湖东岸的鄱阳县城,岁月悠悠,建筑依旧,人们过着平凡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当初的豫宁八景被升起的湖水吞下,鄱阳古老的东湖十景只是在时光中香消玉殒。然而,谁又能说湖水与时光的侵吞不是一样的套路呢?

人......编辑:微信群里传来新消息,摄影家同行上传了庐山西海群岛的航拍照片。从高空俯瞰,平凡的人们拥有了上帝般的视角,浩渺无垠的湖面与星罗棋布的岛屿宛如立体沙盘,微缩景观,山水间不再有层次感,高大雄伟、遥远神秘、层峦叠嶂......这些词语似乎被一口吞下,让我们这些在山水面前本应自卑渺小琐碎的人变得气势磅礴、忘乎所以。

快乐。编辑:我的目光重新回到10楼的落地窗前,远处的水面上,一道弯弯曲曲的水面从空阔的湖面来到近岸,涟漪在微风中掀起,露出一角崭新的漂亮民居和树木。一些早晨散步的旅客在湖边徘徊,倒影在水中,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面对着这幅山水画,我需要以诚实的态度,在层次与细节中,衍生出新的想象力,驾驭自己的心绪,畅游于山水意境之中。我会在这里想起董源的《潇湘图》和《夏景山口待渡图》,米友仁的《潇湘奇观图》,想起那些像米点大小的等待渡船的人,居住在山村等待天气放晴的人,担心洪水肆虐等待命运改变的人......

编辑:酒店之外,这片如画的青峰碧波之地,今天被称为西海湾。它是山水武宁的核心景区,也是国家4A级旅游景区。

梅花、桃花与陶渊明不期而遇。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陶渊明如此形容桃花源。

编辑:观光车沿着弯曲的道路行驶,前往花源谷。山重水复,突然一个转弯,路旁的几株花木扶摇直上,绽放着艳丽的色彩,与《桃花源记》中开场的几句描写非常相似。

在九江地区,庐山文化中,每一株桃花都拥有陶渊明笔下桃花源的正统血脉。因为陶渊明曾在此出生、为官、归隐、种豆、采菊、写诗、散文、酿酒、喝酒,并在此求真务实,却欲辨已忘言;在此归田园居,搞乡村振兴,却发现温饱已难、更没有多余的粮食酿酒。于是,辞职发展生态农业的彭泽县原一把手就着家中自酿的最后一坛酒,开始酝酿一个理想的世界。正逢惊蛰时节,一声闷雷沿着茅草屋顶出溜下来,把五柳先生的思路猛然打断。窗外的桃树也调皮得很,跟风从枝头飘落几瓣粉扑扑的桃花,竟然掉在书桌上的毛边稿纸中,就像三五成群嬉闹的小丫头。“妙啊!”五柳先生不禁双手相拍,就是它了,瞬时笔走龙蛇,“桃花源记”四个字在泛黄的稿纸上一气呵成。“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时间、人物、地点、情节导入,一段堪称史上最理想化的情景文案杀青,从此“桃花源”便成了现实人们心中的理想国,有异域好事者另释为“乌托邦”。

况味。 编辑:我毫不掩饰地认为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让我对武宁的花源谷、桃花岛充满了沉浸式体验的向往。虽然我知道那些真正的“桃花源”已经遍布华夏山河,听说武宁的武陵崖也流传下了许多印证,但既然这里有真意,又何必去辩论面红耳赤呢?我不想参与争夺桃花源的内卷,就像不想参与陶渊明与其曾祖鄱阳陶侃真实血缘关系的考证。真相永远是时光中最昂贵、最稀缺的货物,谎言与迷雾才是现实世界得以流转的基本物资。但我必须介入梅花与桃花之间的分辨,否则我将愧对每一朵为人间免费绽放的花。向导朋友为我更正:惊蛰临近,气温适宜,我们的步点恰好赶在梅花尾声与桃花序曲之间。路旁花开满枝头的是梅花,红的是红梅,白里透绿的是绿萼。至于桃花,还在岛上。我不懂草木,导致眼前这一出“忽逢桃花林”剧情翻车。

于是我下车拍摄梅花和桃花,以弥补常识的不足。原来梅树较矮,桃树更高。虽然梅花和桃花的花瓣看起来相似,但梅花的花瓣更密集厚重,颜色浓郁;而桃花的花瓣比较稀疏、单薄。桃和梅都容易入诗入情,但气质却迥异。写梅花的诗人大都是宋人,如林逋、王安石、陆游等,看重的是梅花孤傲高洁的品格;写桃花的诗人大都是唐人,如崔护、白居易、元稹等,早从诗经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开始,桃花就与浓烈的爱情相映成趣。南宋绍熙二年,奔四的鄱阳人姜夔在苏州范家踏雪赏梅,65岁的范成大以咏梅为题向他约稿,姜夔当即写出《暗香》、《疏影》词曲。新曲出炉,歌妓小红吟唱:“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这是雪中梅,是姜夔心中梅,不再表述品格,只谈艺术意境、人生心境和命运况味。

编辑:而表达爱情的桃花诗,在明代才子唐伯虎那里,也变得超脱俗世。“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唐寅在苏州城北桃花坞自称桃花仙人,不谈爱情,只谈喝酒赏花,谈放纵境界,谈洒脱格局。桃花坞就是老唐的桃花源。“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因此,唐寅桃花诗的气血中仍清晰排列着1100多年前陶诗的强大基因。

舍弃船只,登上桃花岛,看到碧水环绕,桃花盛开,中无杂树,落英缤纷。偶遇身穿汉服的青涩少女,三两成群,黄发垂髫,让人感到惊讶,难道他们不知道有汉朝,不了解魏晋时期的历史吗?拍摄美颜照片,刷抖音视频,玩各种体验,原来都是游客,只需怡然自得。我恍然大悟,幸福和自由所在之处,都是桃花源。世人对陶公写《桃花源记》的本意早已了如指掌,比如许巍唱的那首《世外桃源》:此刻我在远方思念你。

此刻我在远方思念你

桃花盛开,已不觉开满了西山。

从人间到天堂,再从天堂回到人间

这世世代代的轮回,变幻无常。

美人,你一直是我的春天。

你是我生命中的桃花源。

歌中一句“桃花已不觉开满了西山”,让我不禁想起诗人张枣的诗《镜中》:一面镜子,永远等待着她。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在镜子中她经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我总会想起一生中那些后悔的事情。

梅花便在南山上落满了。

编辑:桃花和梅花,盛开和凋落,都充满了令人心动的诗意力量。这种力量的根源无疑与每个人心中的桃花源密不可分。

编辑:我相信,在这世上的山水之间,在旷野,在阡陌,在农舍,在出租屋内,在打工路上,在小酒馆里,东晋那个叫陶渊明的人一直都在。他的姓名和身份证号不断变换,也许叫李白、苏轼、唐寅、张枣、许巍、赵雷、老张、小李、大刘......

编辑:庐山西海桃花岛,人间值得一游的桃源。

气质、胸怀和武宁人。

作为一名交通工作者,我最早了解武宁是因为永武高速,这条被誉为中国最美水上公路的高速公路。据《中国国家地理》杂志报道,永武高速被准确地誉为“东南丘陵区域最美公路”。它蜿蜒穿行于庐山西海的广阔湖面上,沿途有60公里长的绿岛如莲花般绽放,蓝天、白云、青山和绿水相伴,仿佛陶公归隐于桃源仙境。

因路而见山水,因山水而见人——这就是我与武宁的初见模式。

陶渊明并非武宁人,但吴王孙权的祖父孙钟却是武宁人,他只是借用了子孙的名气。

近代的李烈钧来自武宁,他是一位著名的资产阶级革命家和军事家,在推翻封建帝制、建立民主共和和民族抗日战争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作为国民革命军陆军二级上将,李烈钧让我感到敬佩之处有两点:其一,他曾在两次主政江西期间,尤其是第一次让江西革命影响深远。1912年初,李烈钧被江西省议会选为江西都督,在任内进行政治、军事、经济和教育方面的革新,效果显著,使江西成为讨袁伐逆的基地。1913年7月12日,李响应孙中山号召,在九江湖口举行起义,就任讨袁军总司令,史称二次革命。1927年2月,李烈钧第二次主赣,出任江西省主席。其二,在卢沟桥事变后,李烈钧将身边到服兵役年龄的五个儿子都送到军队参加抗日。他在给儿子们的赠诗中写道:“我送儿辈出乡关,杀尽倭寇方回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到处有青山。”这质朴的诗句中荡漾着滚烫的家国情怀,仿佛这位近代史的人物与我们并不遥远,就飘然在这武宁的山水之间。

我正在静静地倾听武宁人的声音,收藏他们的气质,解读他们的襟怀。我听到来自江西林改第一村长水村的俗语“不怕青龙高万丈,就怕白虎回头望。”,感受到武宁人自谦的话语“修水顶呱呱,武宁也不差。”,还有热情的领导、老师、文友与我交流时所说的话。我还听到湖南汨罗县正在与武宁联系文学合作的事情,因为汨罗江与修河都发源于修水县境内的黄龙山一带。也许这就是缘分,有气质、有襟怀的河流才能流淌出一个文学门派或文化疆域。我相信,这两条文化的河流将会把屈原与陶渊明两座高峰托举得更加高耸入云,让《离骚》与《桃花源记》在山水间互诉衷肠。

有些武宁人沉默寡言,不发一言,不露一笑。他们默默地在村口小店搬运货物,在民宿厨房忙碌,在路面打扫卫生。他们的淡泊、隐匿、微不足道和真实自然,与这里的山水空灵部分相映成趣。今天,武宁的绿水青山、改革发展和全域旅游与他们的话语关系不大,但与他们默默付出的努力分不开。

在离开武宁数日后,我偶然看到学习强国中一条关于介绍武宁深山护林人的消息。视频中,今年58岁的梅香福精神矍铄,每天在武宁县面积最大、条件最艰苦的护林点巡山。37年来,他身穿工作服,手持长刀,带着一壶水、一双套鞋、一顶草帽,走遍了大山的每个角落,走过70多万里山路,穿破了100多双鞋。他只为呵护万亩山林的安好。 “看到眼前满目青翠,我心里总会有说不出的满足,因为我的努力,武宁的天更蓝,水更绿,空气更清新,山里人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了。”这是梅香福在视频中动情地说的一句话。这句话表达了绿水青山的喜悦,表达了诗画山水的底稿,表达了田园诗人千年梦想的心声。

在山水之间,创造充满互动。山的被动与水的主动相互成全,背后是生活的力量和人性的意志。成岛、成峰、成湖、成林、成路,无不托举着命运的沉降和升起。当年的武陵人不再得路,而今天的武宁人已经走上了生态旅游之路。陶渊明酒醒田园,觉得武宁比武陵更接近归隐的真意,于是信手改写,大呼痛快:归去来兮,吾心安宁。

编辑:李静。编审:曹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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